呂勝中:“藝術無正經,有效就中”
[中藝網 發布時間:
2014-01-27]
在很多人看來,呂勝中走的是一條從最“土”到最“洋”的獨特路徑:他出生于山東農村,最初修習的是“民間藝術”,練就一手剪紙的絕活,卻一不小心搭上了“當代藝術”這列呼嘯的時代列車,不僅棲身“85美術新潮”代表藝術家的行列,且以極具張力的“小紅人”蜚聲海內外。如今的他執掌中央美術學院實驗藝術系,一方面仍對“傳統”民間藝術投入極大關注,同時也繼續拓展著最為“前衛”的藝術實踐與教學工作。對于目前令人困惑的關于“實驗藝術”的種種問題,他或許是最適合的“解惑人”。日前,記者對這位著名的藝術家進行了深入的訪談。
實驗藝術追求的是一種社會有效性
廣州日報:對于“實驗藝術”,很多人都感覺有些懵懂,它和傳統藝術有哪些本質上的不同?
呂勝中:“實驗”一詞前置于“藝術”,其定義在于藝術方法論范疇,與時間或方位概念無關。實驗藝術之“實驗”,和傳統藝術最大的不同在于,它不像油畫、國畫或版畫那樣站在媒介形式語言的立場上尋求表達,而是首先確定有價值的命題,之后去尋求恰如其分的媒介語言來充分表達這個主題。
舉個例子,同樣針對“植樹造林”這件事,國畫系可能會畫一幅荒山變綠的青綠山水,油畫系可能會描繪一幅寓意小樹苗快快長的寫實風景,雕塑系可能做一個大家一起種樹的群雕。而一位實驗藝術家則可能會買很多樹苗,發動大家來認購,然后在世界各地種這些樹——這其實正是20世紀一位偉大的藝術家博依斯的作品《7000棵橡樹行動》。
換句話說,傳統的創作媒介更大程度上是用優美的造型、畫面來陶冶觀者的情操,但實驗藝術追求的則是一種社會有效性。
而至于實驗藝術的結果是否前衛和先鋒,那是藝術家個人境界的問題。他有先鋒、前衛的情懷,自然會做出先鋒的藝術。
廣州日報:可是我感覺,博依斯的行動或作品,在某種程度上和社會工作者的公益行為已經有點兒難以區別了。
呂勝中:我也曾對博依斯作品《7000棵橡樹行動》有過同樣的疑問。包括你我的很多人并不倡導藝術家都去做這樣的“作品”,但大都不反對藝術家倡導在全世界種樹。博伊斯倡導這件事的目的是將此作為“重新綠化德國被工業改變的風景”這件事情的一個象征性的開始。而且,這件事情由于以藝術的名義而越發奏效。
于是,我在想,何必非要這件事情像我們經驗概念中的“藝術”呢,他做了一件漂亮的事情——一棵在生長中不斷變化著的樹,一塊頑固不化的石頭,已經為后人提供了樹蔭下思想的風景,難道不可以把它當作另一種藝術嗎?
如果一個農民看到某種脫離社會實際并晦澀難懂的藝術,一定會搖搖頭說“是吃飽了撐的才做的事”;那么,他若是知道一個藝術家種樹,卻多半會認為這比前者更值得稱道,且不管這個行動是否叫做“藝術”。
廣州日報:實驗藝術目前在國際上的整體狀況如何?在國內的發展狀況又如何?您預計它的前景會怎樣?
呂勝中:在歐美的國際性當代藝術展覽活動中,其主要作品幾乎都可以說是實驗藝術。而實驗藝術的思想方法與工作方法在中國當代藝術中的運用也已經成為普遍的事實。近三十年來,對世界具有影響力的中國當代藝術大部分是實驗藝術作品,自2003年以來,中國官方決定在國際權威性展覽“威尼斯雙年展”設立“國家館”,自此之后已有六屆,都是選擇實驗藝術作品代表國家的文化藝術形象展出??梢哉f,實驗藝術已經是中國文化主旋律中不可或缺的主調。而2014年“第十二屆全國美展”中將有“實驗藝術”板塊的設立,標志著它有可能成為全民性美術概念中的必要內容。
傳統民間藝術是中國現當代藝術的原本與根脈
廣州日報:您學習民間美術出身,最早以“小紅人”蜚聲海內外,而近十年又執掌中央美術學院的實驗藝術系。我們非常好奇,您是怎么實現從“最土”到“最洋”的過渡的?在您看來,“實驗藝術”和“傳統”是什么關系?
呂勝中:我從來不覺得自己和“最洋”沾邊兒,中國是一個幾千年的農業國,新文化運動以后,中國人試圖擺脫古老的生產方式與文化結構走向現代文明,于是“洋氣”開始成為一種普遍的、長久的審美向往。我出身于農民家庭、從小生活在農村,于今成了大學的老師,還做實驗藝術的創作與教學,真的算是一個鄉土孩子登上大雅之堂了。不過,我們可以這樣說,百余年間,幾乎所有的中國人都是從莊稼地里努力著走出來的農民。
我在上世紀80年代開始涉足中國民間美術,其實是被動的。我并不愿意自己“土”,也并不喜歡那些“土”的東西,但當我深入了解并從中有更多的獲知之后,便覺得那些浮在表面的五顏六色與奇異造型并不重要,我從中看到了藝術的原本與文化的根脈,這應該是“文化”與“藝術”永遠不可或缺的東西,什么時候失去了,就會像丟了魂。我對現當代藝術的理解,更多是得益于對傳統民間藝術的通透,這種比傳統主流藝術更具有“原始性”的文化場域,與現當代藝術中所倡導的很多關鍵詞有著驚人的一致性,讓我深切感覺到文化藝術的原本與根脈連接著今天與未來的必然性。求新與變化是必然的,但有句老話說“萬變不離其宗”,所以,我不認為“傳統”與“現代”之間會發生徹底的決裂。
當然,身在文化的某一段落中行走的人們,往往需要卸掉身上背負的沉重行裝,其中也許就有“傳統”。在繼續前行的路上迷失或乏力的時候,也許偶然發現前人遺落的“傳統包袱”,從中獲得方向或力量導引,我們誰能拒絕呢?
廣州日報:現在很多實驗藝術作品似乎分不出是中國藝術家還是西方藝術家做出來的,感覺雷同。這算不算一種缺失?
呂勝中:中國藝術家當中有很多“打中國牌”的,大都是在積極地嘗試本土語言現代表述的可能性。有的藝術家做得很好,也有的趨于形式,但這是一種很值得關注的態勢。
愿意一味追隨與仿照西方藝術方法和形式語言的藝術家大概并不多,但真正離開這個跑道卻很難。就像餐桌上的啤酒,當年的中國人本不喜歡這個味道,大概是為了表明某種“現代性”與“開放”的襟懷而強咽下的一杯苦水,持續三十余年的改腸換肚卻已經適應了。不喝的話,一時誰會知道,該拿什么來應酬盛宴上的賓客呢?
廣州日報:作為中國文化重要基礎和最高成就的水墨,還有多少被破舊立新、“被實驗”的空間?
呂勝中:我大約知道這些年中國畫家們所做的多種探索,對此我心懷矛盾與糾結:中國畫已經在很多場合被謂之曰“國粹”,我卻不知道是該承襲和保護傳統文人原有的那種情懷的筆墨產物,還是只管“注入新的活力”去做出與時俱進的藝術作品來。
實驗藝術家不做技術的奴隸
廣州日報:采用多媒材的表現手段,是不是實驗藝術的重要特征和方向?這其中是否還利用了一些科技的手段?如是,科技的力量對于實驗藝術的意義究竟有多大?
呂勝中:實驗藝術不拒絕任何工具材料與技術參與其中的可能。我曾經援引傳統民間畫訣的“畫畫無正經,好看就中”稍作改動,以“藝術無正經,有效就中”來解釋其不擇手段的法式。我向來認為,藝術形式沒有好壞之分,它就是各種不同的語言方式,就看是否適應和推助你所發表的言論能夠更好地達到理想的效果。
可以說,在任何一個時代出現的重大科技發明都不是為了“藝術”的目的,但新科學技術的介入,一定能夠給藝術帶來新的活力,這是中國實驗藝術熱切關注并正在實施著的一個重要內容。我們也篤信,傳統的(包括近代的傳統)藝術媒介語言形式并不會因此而失去表現力,只不過它需要有一個轉身的過程。這個轉身,就是離開舊的社會形態與文化結構給予它固化的定位,隨時代進入新文化精神的表述之中。
廣州日報:架上繪畫是不是必然要走向衰落?
呂勝中:藝術從來就不只是“畫畫”或者“雕塑”,藝術工作的方式多樣,也絕對不是只有架上繪畫才是最廣泛持久的方式。
迄今為止,中國大多數公民都會認為:搞藝術的就是會畫畫。這幾乎讓不畫畫而以其他媒介語言表現的藝術家們有口難辯,這說明“畫畫”長期的魅力也成為一種久久不滅的陰影,籠罩在當代藝術家的當頭。
甚至,人們以為實驗藝術不需要技術和能力,更不需要手工操作。其實,實驗藝術家所倡導的是做技術的駕馭者,而不做技術的奴隸,并應具備熟知與使用多種技術語言的能力。
畫畫依然會有很多人需要,只不過它再也不是藝術主流中的唯一。在中國,很多畫家長期以來習慣的心理優勢依然旺盛,但以往理所當然的一統天下沒有了,他們需要向自身與時代同時挑戰,找到在今天和未來的理想位置,滿足當代和將來對繪畫不滅的各種熱情。
大家簡介
呂勝中,山東平度人,1978年畢業于山東師范大學藝術系美術專業,1987年中央美術學院年畫專業研究生畢業,現任中央美術學院教授、實驗藝術系主任。他是中國“85美術新潮”的代表藝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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