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算機藝術字體是否是“作品”?保護什么？

　　近兩年來，計算機字體的著作權保護話題不斷出現在報端，甚至有些權利人為此還與相關公司打起了版權官司。筆者認為，計算機字體著作權案件的爭議一般焦點集中在著作權基本問題上：即字體是否為著作權保護的客體，字體是否具有獨創性和審美意義以及計算機字體如何適用著作權保護。上述基本問題中，又涉及獨創性的判斷要素及分析方法，單字與字庫、字庫軟件的關系，藝術性與實用性的關系等問題。

　　保護什么——

　　單字、字庫還是字庫軟件


　　字義、字形與字體——思想與表達 討論計算機字體的著作權保護，首先要厘清受保護的客體是什么。單個漢字通常要具備三重屬性：一是字義，表達思想情感、傳遞信息的符號系統，屬于不受著作權保護的“思想”范疇；二是字形，即漢字固有的寫法，是有限的或者唯一的表達方式，不存在獨創性的余地，無法給予著作權保護；三是字體，即漢字的書寫風格和藝術表達，字體可以有無限多樣的表現形式，正因為如此，書法成為我國特有的美術作品。著作權法上的書法作品是指具有審美意義的造型藝術作品，運用裝飾手法美化漢字的書寫藝術品。

　　單字、字庫、字庫軟件——美術作品、數據庫、計算機程序 單個的計算機藝術字體與書法作品一樣，都是漢字書寫藝術的表達形式。計算機藝術字體和書法作品一樣，都是為視覺感知的具有審美意義的漢字造型，不同的是字體的展示及利用方式。但這種區別只是復制方式的不同，并不影響著作權對復制行為的控制。

　　字庫是含有相同特征的字體單字的集合物。由于漢字字庫是按照國家標準規定的漢字數量和順序制作的，在內容的選擇和編排上不存在字庫制作者的獨創性。因此計算機字庫不構成匯編作品，而是數據庫。

　　字庫軟件是受軟件著作權保護的計算機程序，對字體文件數據的整體復制和網絡傳播屬于軟件著作權的范圍。但軟件著作權保護的是字體文件的程序代碼，而不是具有審美意義的單字字體外觀。字體是否構成作品，仍然取決于其獨創性。

　　單字、字庫和字庫軟件之間的關系是，單字是設計師逐個設計出來的，對于具備獨創性的單字而言，每一個單字從理論上講都可能構成美術作品，是美術作品的數字化形態。字庫是將設計好的單字集合，轉換為計算機代碼、數據文件。字庫軟件是字體、字庫的最終表現形式，一個字庫軟件光盤，內含兩個以上的著作權客體：單個的藝術字體和計算機程序。因此，單字、字庫和字庫軟件，各自具有獨立性。字庫軟件的軟件著作權保護并不排斥單字作為美術作品的著作權保護。

　　為何保護——

　　計算機藝術字體具有獨創性

　　字體的獨創性 著作權法的作品須具備獨創性。對于字體來說，只要是獨立創作的，又具有個性特征，就屬于著作權保護的作品。

　　計算機藝術字體相對于書法字體而言，在字體設計上同樣是結構、筆畫組合的藝術表達。就倩體字而言，其創意是在漢字筆畫中體現女性柔美、優雅、華麗，如少女亭亭玉立的倩影。倩體字的筆畫設計，橫細、豎粗，撇、捺柔和、溫婉，點、弧圓潤，偏旁結構左右均衡，上下對稱，從而形成了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款字體的獨特的表達形式，且每個單字給人的視覺感受都體現了同樣的風格，展現了字體視覺形象的美感。因此，倩體字達到了獨創性要求，屬于著作權法上的作品。

　　獨創性與創作過程 我們在看待計算機字體的作品性時，首先應當把焦點集中在該字體是否具備獨特性，跟已有的字體相比是否有變化，而不是孤立地追問其制作過程中是否存在創作行為。就倩體字而言，它所呈現的字體外觀不同于現有任何一款字體，有著鮮明的獨特的表達形式，而這種獨特性是由方正公司的設計師獨立創作而產生的，這就足以證明倩體字具備獨創性，可以成為著作權法上的作品。

　　獨創性與創作工具 著作權法保護的作品是指體現在作品上的獨立創作和有個性的成果，它與作品得以表現的物質材料無關，也與實現作品的技術與工藝手段無關。按照這一著作權原理，受保護的是具有獨創性的創作成果，而該創作成果是以何種工具或者手段實現的，對著作權不產生影響。

　　計算機藝術字體的創作過程加入了計算機的運用，但計算機是輔助性的，它沒有代替也不可能代替設計師對字體的造型設計。因此，在新的科學技術輔助創作的領域，只要人類行為在作品的形成過程中發揮了主導作用，創作出的作品仍然可以獲得著作權法保護，這一點沒有問題。

　　獨創性與技術標準 有觀點認為，即使承認人工編輯修整的存在，這種人工參與僅僅類似于流水線上工人的體力勞動，沒有獨創性，因為計算機字體是一種按照技術標準將筆畫組裝拼接的批量生產的工業產品，是以“搭積木”的方式制造出來的。

　　從漢字的字形構造分析，漢字是象形方塊文字，有14種基本筆畫，又有280個獨體字，還有幾百種偏旁部首，這些基本筆畫、部首、獨體字都要逐個設計。即使是合體字，其偏旁部首的比例、筆畫的粗細絕非千篇一律的。從倩體字的具體制作過程來看，并無技術標準可循，也不可能依據技術標準。技術標準是可供同行使用的通用的客觀準則，體現為一定的數據指標。字體設計體現的是設計師對字體外觀美感的認知，依據的是設計師主觀的、個性化的審美眼光，這種主觀選擇的結果在不同時間、不同環境都會發生變化，導致字體的修改會表現出差異，常改常新。這一過程完全是主觀的個性化的創作活動，沒有客觀的、通用的技術標準可循。

　　保護理由——

　　計算機藝術字體的審美意義

　　審美意義的判斷 著作權法將具有“審美意義”作為構成美術作品的條件，但“審美意義”并沒有客觀標準。著作權法上“審美意義”的要求可以看做是獨創性條件的另一種視角，只要創作者將其美學的獨特觀點以視覺可感知的形式表現出來，符合最低限度創造性的要求，就能形成美術作品。一種計算機藝術字體只要在外觀形式上與通用字體存在區別、有變化，且為字體使用者接受和喜愛，其審美意義就應當得到承認。

　　藝術性與實用性 計算機字體屬于實用藝術作品，既具有傳遞信息、傳情達意的實用性，又具有視覺美感的藝術性。著作權法對實用藝術品的保護，是保護它的藝術方面，保護它的構成作品的方面。但如果實用藝術品的實用性和藝術性不可分離地交織在一起，無法構成獨立的作品，就不能受到著作權法保護。

　　計算機藝術字體是否能夠滿足“可分離性”的條件呢？首先，漢字字體具有多樣性，既有通用的楷、宋、黑等字體，也有個性化的字體，既有流傳已久成為公有物的字體，也有反映現代美學觀念的新型藝術字體。其次，將漢字的藝術表達用于產品，能夠產生外觀吸引力，引起消費者注意，并且該外形設計增加了產品實用方面的效果。例如：同樣是“飄柔”洗發護發產品，使用黑體字的產品面向農村市場，價格較低，使用倩體字的產品面向中高端市場，價格高出近一半。這些可以說明，無論從觀念上還是物理上，漢字的藝術表達可以與字形、字義相分離，構成獨立的作品，因而可以給予著作權保護。

　　(作者為中國政法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