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畫家毛旭輝、唐志岡談云南油畫現代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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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1]
10月10日電 2012年9月6日,毛旭輝、唐志岡、張光華在創庫源生小院舉行座談,從歷史角度談云南油畫的“現代性”。
張光華:過去三十年中,云南油畫在北京尤其是在中國美術館集體展出的機會寥寥無幾,其中最重要的1981年申社成員組成的“十人畫展”,以及2003年9月作為“第三屆中國油畫展”第三組展出地區的云南部分。那兩個展覽的規模是否都不及此次展覽的規模大?
唐志岡:規模大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兩次展覽的學術梳理都沒有這次充分。我個人認為,這個展覽是對云南現代藝術到當代藝術線索的提升,使這條線索明確化。進而改變“茶馬古道”和民族風情作為云南表征的陳舊印象。這次也是云南文化藝術的現代性、時間性內容的整體呈現,盡管我們曾經有“申社”展覽,有“’85新潮”時期的“新具象展”,但都不如此次展覽的線索這般完整和明確。
毛旭輝:那兩次展覽都與姚鐘華老師的推動有關,而這次展覽的重任壓在我和老唐的肩上?!盎仡櫋焙汀爱敶笔谴舜握褂[的主要目的,我們的歷史態度非常明確、肯定。我們選擇的廖新學、劉自鳴、姚鐘華、夭永茂這四位老先生是特別有重量的,他們是云南現代主義藝術創作實踐的拓路人;另一個主要亮點是對80后繪畫青年的推出,他們已經預示出云南油畫藝術的輝煌明天。
唐志岡:我們這次的工作,可以為云南藝術史文獻的梳理和書寫奠定基石。歷史的選擇總是選擇最具時代特征的人和事,廖新學、劉自鳴、姚鐘華、夭永茂等等,他們都抓住了他們所處時代最先進的文化,我們今天也在做符合先進文化要求的選擇。
張光華:這幾位老先生的經歷也都很特殊,以廖新學先生為例,他學習繪畫的路程充滿曲折,1900年出生,17歲跟隨上海藝術??茖W校畢業的李鳴鶴先生學畫西洋畫,21歲在“榮光照相館”學習攝影,25歲開辦“新學美林”畫館以接受客戶委托作畫為生,29歲向在
昆日本雕塑家吉川學習雕塑,1932年求學南京中央大學美術系向徐悲鴻先生學習素描8個月,1933年留學法國師從法國國立高等美術學院的讓•布歇先生學習雕塑,1941年正式畢業,畢業后游學歐洲,學習借鑒歐洲各國的繪畫技藝,舉辦個人展覽與各國藝術家切磋交流。所以,這種豐富的學習經歷,使他在雕塑、油畫、中國畫等方面都體現出非凡的才華。
毛旭輝:作為牧童出身,他這樣的閱歷是十分了不起的。
唐志岡:我認為1940年以后,他在歐洲的八年游歷是他覺悟的關鍵時期,也才促使他回到昆明后,重點進行繪畫創作,傳授繪畫課程。這也正是他對云南的貢獻主要通過繪畫來體現的原因。后來的劉自鳴也是如此,與他們同期,更多的人是在學習中國傳統藝術,而他們卻去了西方學習先進的現代繪畫。姚鐘華老師的藝術成就也與他讀書時代對學校、老師和繪畫方向的選擇有關,作品具有很強的民族性和時代性。他們對待文化和藝術的態度對我們影響深刻,盡管我曾現場觀摩過劉自鳴老先生寫生,我們也曾在許多展覽中對姚老師和夭老師的作品欽佩不已,但我們真正學習的還是他們的藝術態度,而不是他們的畫法。
毛旭輝:藝術家的文化選擇決定他是否會被歷史尊重和記載。我真正了解廖新學先生的價值是在2008年云南省博物館舉辦的廖新學畫展上,他畫了很多老昆明風景,有海埂公園、蘇家塘、滇池邊的麥田等,這些作品不僅將現代藝術帶進了昆明,也把昆明的歷史留了下來。他的作品不僅具有文化價值,更具有文獻價值。
上世紀60年代至70年代末的昆明美術,一方面有姚鐘華老師和其他受過學院專業教育的藝術家如孫景波、高臨安、董錫漢等推動,另一方面的推動力量來自一群業余畫家,我們稱他們為“小風景”畫家?!靶★L景”關注的是城市和近郊的日常畫面,受物質限制,畫幅較小。
他們傳達的是真正的平民視覺,他們本身也都是城市中最真實的平民階層,有工人、小學教師等等。在姚鐘華等專業畫家面前,“小風景”畫家顯得業余,非常敬佩前者。然而“小風景”畫家的繪畫熱情是非常飽滿的,他們的繪畫動機也很純粹,在民間的影響力絲毫不遜于
專業畫家?!靶★L景”繪畫的產生與廖新學有很大關系,廖新學從法國帶來很多資料,其中包括一些現代主義繪畫作品;他還經常到昆明郊外寫生,被許多喜歡繪畫的青年看在眼里。中蘇友好建交時期,蘇聯的《星火》雜志傳入中國,開辟了現代主義在昆明傳播的另一個途徑。所以說,這些土生土長的平民青年對繪畫的熱情投入絕不是偶然的,原因是他們受到了現代文化傳播的影響?!靶★L景”繪畫的藝術家之一陳崇平老先生說過,他小時候經常去看廖新學先生畫畫,還看到廖先生從法國帶回的法國繪畫明信片。
我們不能小看一張明信片的影響,在那個年代,只要有那么幾張明信片,一個年青畫家的繪畫方向就有了。我曾經看到過一套李有行先生的水粉明信片,觸動很大,自己后來也畫了一批水粉。說起來,這位四川美術學院創始人之一的李有行先生,也是我們云南人??上翘酌餍牌呀浾也坏搅?,我們對李有行先生的認識也還遠遠不夠。
唐志岡:廖新學他們最早在昆明郊野進行繪畫時,他們那帶有印象派筆觸的繪畫也不被昆明市民接受,相比又平又亮的古典油畫和中國的傳統山水畫,他們形容這種新油畫是“遠看青山綠水,近看雞屎成堆?!被就A粼谥庇^認識,而并不能領會其中的審美內涵。但要不是廖新學等老前輩的推介和堅持,昆明的老百姓可能到今天都不知道什么是現代油畫。
藝術道路總是布滿各種困難?!靶★L景”畫家的經濟能力,或許成為他們大多走不到終點的原因。因為他們平時都要上班,爭取微薄的工資支撐整個家庭,不像專業團體受國家資助那樣輕松。專業團體的工作就是下鄉采風、搞創作,而“小風景”畫家只能利用周末去寫生。
毛旭輝:1986年我帶《江蘇畫刊》的編輯去拜訪劉自鳴先生,這是我與她的第一次接觸。我們通過紙條進行交流,我們的談話非常純粹,她談的都是藝術史上的藝術家,談后印象派和野獸派,談塞尚和馬爾凱,她的繪畫中可以看到馬爾凱的影子。第二次接觸是,劉淳在寫《中國油畫史》的時候打電話給我,尋找廖新學和劉自鳴的資料。我把我收藏的資料給劉淳寄去了,當這本書出版之后,我受作者委托去送書給劉自鳴先生。拿著這本書,我因為自己與這樣優秀的藝術家生活在同一個城市而感到自豪。
唐志岡:我們也想借這個展覽,向這些老藝術家致敬!這次展覽能夠邀請到他們的作品,我們感到非常榮幸。
毛旭輝:姚鐘華在繪畫上一直很自信,他受過當時在中國水準最高的專業教育,師從名師,喜歡畫大山大水,很有文人氣質。20世紀80年代我們反叛學院藝術,在文化選擇上不免會與姚老師有所沖突,但通過以后的接觸和合作,我對姚老師的認同感越來越強,尊重彼此的價值。姚老師有個非常好的品質——直率,只要在云南看到好的作品,他馬上就會表示出認同和贊賞,并且會向其他人稱道。姚鐘華老師是一個很有文化責任感的人,在擔任云南畫院工作及美協要職期間,支持年青藝術家在當時云南唯一的美術刊物《美術通訊》上發表新潮作品;出席“新具象畫展”開幕式并參加研討會,發言中有肯定也有批評;上世紀70年代末邀請袁運生到云南寫生并舉辦展覽,1980年組織“申社畫展”,1983年將“蒙克個展”引入云南等等,還在1991年組織包括我在內的十位云南先鋒青年在云南省美術館舉辦內部觀摩展,還將所有人的作品發表在《中國油畫》雜志上。在他的同輩人中,他對文化的貢獻相當突出。夭老師是我們大學期間的油畫課任課老師,學院對他非常器重,所以才讓他來擔任恢復高考后第一屆學生的教學任務。盡管他自己是少數民族,但他的作品一點也不土,很現代,他還為我們創造了一個比較寬松的學習環境。
唐志岡:尚丁先生是我讀書時代的老師。20世紀70年代以前,部隊油畫在中國油畫藝術創作中唱主角,而尚丁先生以非常出色的才華完成《連續作戰》等膾炙人口的作品,不僅家喻戶曉,更是得到同行的高度贊賞。他在油畫方面的高超表現力激勵了很多后來學子。
張光華:此次展覽,70后和80后的藝術家幾乎占了1/4的比重。
毛旭輝:我們的努力就是推進云南藝術的發展。他們中絕大多數都是我們的學生,我們看著他們成長,看到了他們的潛能和希望。我和唐老師都是云南藝術學院“油畫二工作室”的創建者,這是云南第一個以當代藝術為方向的繪畫工作室(1996年);我后來又參與創建了云南大學藝術與設計學院“繪畫二工作室”(2004年)。云南70后和80后的畫家主要出自這兩個“二工作室”,他們在這幾年的全國性展覽中取得了不少成績,受到國內外專業畫廊的青睞。他們的作品以多元化風格呈現,結合自己成長的文化壞境述說人類的普遍問題。我們把他們稱為“云南種子”,他們必然是未來中國當代藝術的一股力量。
張光華:云南有那么多老藝術家,還有那么多優秀的年青藝術家,而我們選擇這些藝術家參展的理由是什么?
唐志岡:就是基于一種文化立場的選擇。我們也在反復思考如何將云南的歷史線索得以完整的、有價值的呈現?這是一種文化責任,要負這個責任需克服很多困難,我們只能盡自己的最大努力把各個時期最鮮活的個體串聯起來。我們希望通過這個展覽讓云南以外的觀眾對云南的現當代藝術發展線索建立整體認識,但我們給出的只能是一個相對完整的概念。
毛旭輝:這次展示很重要,否則云南總是被人理解為“風情”,被描繪成西雙版納、石林、陽光、高原、普洱茶等土特產印象。旅游文化絕對不是云南真正的文化內涵和文化價值。云南文化也是與現代化保持同步的,廖新學先生和劉自鳴先生都畫云南,畫云南的少數民族和市井生活,但是他們從未強調過“風情”這個概念。特別是劉自鳴先生的作品,我認為她的作品是以云南為題材的法國現代派繪畫與中國文人畫的結合。通常,藝術是理解時代精神的個人方式,他們的作品都具有強烈的世界性和現代性,而他們的表達方式卻是低調的,個人化的。
張光華:“現代性”一直是中國當代藝術領域中探討的關鍵概念,而在這里,我們把“現代性”界定為毫無地方文化偏見的文化視角。我們梳理“現代性”在云南的傳播線索時,首先要分清同一題材的兩種不同呈現方式的不同文化視角。一種是滿足觀眾對云南原始神秘主義風貌的好奇,其突出代表是被冠以“云南畫派”之稱的“云南重彩畫”;另一種是從云南傳統民間藝術中吸取元素,再以現代主義所關注的問題和繪畫方式加以組合、利用和表現。如果分不清“題材”和“思想”的界限,關于云南現代藝術發展的線索就不會清楚。
唐志岡:每個時代都存在“現代性”或“當代性”,只是往往得不到充分尊重。這個問題反映在云南,就是“茶馬古道”長期遮蔽了云南的現代文化傾向。在長期得不到尊重的情況下,某些藝術家也會被傳統或主流文化形態慢慢同化,以致倒退回去。
張光華:從目前的結構來看,20世紀60年代初至70年代末這段歷史的個體選擇不是很豐富,主要是由姚鐘華老師和夭永茂老師去呈現,而當時活躍在昆明大街小巷的“小風景”繪畫卻未在其中,原因是什么呢?
毛旭輝:我們一直很在乎這段歷史,我們也專門申報了課題來研究這個時期的“小風景”繪畫,為此寫了不少東西,但受限制于籌備時間短促和經費緊張,我們暫且把這部分歷史放在此次展覽的文本文獻中。文本即畫冊中的文化容量比展覽要大許多倍。
張光華:文本梳理缺少任何一個環節都不能構成完整線索,正像陳崇平先生說他曾經看著廖新學先生畫畫進行學習,而毛老師也曾多次講過曾跟著裴文琨、陳崇平等“小風景”畫家去寫生,跟他們學習畫色彩。但這些線索很難通過展覽上的幾幅作品解釋清楚,在文本文獻中卻不能不解釋清楚。
唐志岡:這個展覽肯定是有局限的,但我們盡全力保證大脈絡的清晰和完整。我們的文化價值觀是很明確的,特別是我們通過這次展覽發掘了云南現代油畫藝術的起點,展現了’85新潮到上世紀90年代中期云南當代藝術的轉型,凸顯了80后年青畫家的強大力量。盡管線索很粗,但每個結構點上都有其代表人物,并且我們非常重視畫家的堅持和延續性,對于那些曾經很突出但后來轉向去做其他生計的人,我們這次也不得不放棄。我們希望這次展覽成為云南藝術史研究的新開端。我們以后會有能力去組織更加豐滿、更加完整的展覽展示活動,以及文獻整理。我們也希望得到越來越多的社會支持。
張光華:履行這份文化責任感要承擔很多壓力,你們二位為何要承擔組織這次展覽的重任呢?
毛旭輝:因為我們不僅僅是參與中國現代藝術進程的個體,我們還生活在云南,是云南文化建設的一份子,在云南文化發展的各個時期,都做自己該做的事情。我們對云南充滿感情,自然也就希望擔當更多的責任。其實我們倆在藝術方面都已取得不菲成就,做這些事
情絕非為了個人利益,完全處于公益的立場。除此之外,我們還分別承擔了云南油畫藝委會主任和云南油畫學會會長的職務,沒有工資,卻要為全體會員謀求共同發展的機會。這些都是出于文化責任感。
張光華:要梳理云南的現代藝術發展線索,必然要解決這個問題——為什么在云南這個邊遠的省份,會有如此眾多的藝術創作群體,并且在中國現代藝術進程的各個時期都有出色表現?
毛旭輝:回答這個問題必然要從20世紀初期的云南歷史談起。首先要談到的就是1910年全線通車的滇越鐵路。這條長達855公里的米軌是現代工業文明向云南的灌輸,對“茶馬古道”造成很大沖擊,同時也帶來了法國文化。
唐志岡:第二個重要影響是巫家壩國際機場,它建立于1922年,1928年開始成為中國第二個民用機場,促進了云南與全國其他城市以及世界各國的文化交流。第三個重要影響是抗戰時期的西南聯大,中國最著名的學者齊聚云南,講授先進文化知識。盡管西南聯大只持續了八年,卻為云南培養了眾多優秀人才,他們為云南的現代教育發展做出重要貢獻。產生重要影響的事件還有很多,比如云南陸軍講武堂,在這里傳播的先進革命理論影響了眾多優秀將領,使護國運動在云南打響。歷史總是靠各種事件串聯起來,而串聯起云南現代文明史的事件總是發生在時代的最前沿。
毛旭輝:云南雖然地處邊遠卻從不落后,并能夠包容各種先進文化。所以,為什么廖新學、劉自鳴這兩位去法國留學的學子,選擇的都是現代藝術,這是民族文化精神決定的。劉自鳴先生說她在法國最喜歡讀的是波德萊爾的《惡之花》這類現代文學作品。
唐志岡:20世紀80年代中期的毛旭輝和張曉剛等為何選擇了參加新潮美術,而非選擇傳統和官方美術,這些都是有文化上下文關系的。云南的文化生態不是自閉的,而是關照天下的。
毛旭輝:就現代文化而言,其主要功能是突破地域性限制。云南選擇了現代藝術,也就消除了固步自封的可能性。如果不聯系國際文化背景,我們就很難解讀從1900年至今的云南現代油畫歷史。如此,我們這個展覽雖然以“云南”作為限制,但整個展覽所包含的文化內容卻不僅僅是云南的,而是國際化的。話又說回來,恰恰是因為這個展覽全是長在或生在云南的藝術家,我們才要更嚴肅地去解決這個問題。這個展覽既是云南的又不是云南的。
唐志岡:這個展覽就是要反映云南和國際文化的關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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